Monday, August 17, 2015

0元的奧斯陸


  雖然當了幾年記者,但是我依然怕生,不是很喜歡交新朋友,遇見陌生人也常常會不知如何自處。然而出門採訪,就是常要和跟與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人對話,如何開始那個對話,一直是我覺得很困擾的問題。也是因為如此,我會去咖啡館、酒吧的吧台坐坐,因為這兩個地方總是會碰到很愛講、滔滔不絕的人,至少我可以順著勢問一些我疑惑的問題。

 幾年前有一則新聞說lonely planet寫中美洲某個國家指南的作家被控嫖妓,該名妓女還說,那本指南很多路線、建議都是她跟作者說的。其實我還蠻羨慕睡一睡就可以睡出內容的做法,而且旅遊指南本來就要匯集在地的不同觀點、玩法才有意思。否則,乾脆貼各國觀光局的景點簡介,何必花錢派人採訪寫作。

  在物價是台灣四倍的奧斯陸,我當然沒有本錢去酒吧喝一杯、聽在地八卦。有一天離吧台很靠近,一個倫敦人好心的跟我說:「這是在酒吧喝酒莫名其妙的國度,喝Gin Tonic不能跟酒保說要double gin;而且一杯酒沒喝完還不能點下一杯。」

  儘管是第二次來,但我對這個城市的了解依然薄弱,很想多知道一點,但卻毫無管道。某個星期天下午,我邊走邊吃著櫻桃(此時櫻桃比台灣便宜一顆約台幣3)、盲目地在Grunerlokka一帶散步。正在張望路旁有趣的塗鴉時,有一個戴著草帽的人拍了我肩膀一下,然後說:「可以分我吃一點嗎?」我有點愣住,然後他繼續說:「我正在導覽奧斯陸的街頭藝術,你要不要一起來聽,不用錢。」他身後站了一對母女、還有一個來自莫斯科的年輕人,他們對我笑了笑,也對草帽人的唐突行為感到不好意思。雖覺得有點怪,但看看這些人也沒有惡意,便跟著走走看,試圖多發現這個城市的樣子。
  草帽人叫做布萊恩,來自盧森堡,已經在挪威生活了十年,他說自己是街頭藝術工作者,有時塗鴉、有時做街頭音樂表演,夏天的周末他會自發性的帶人導覽城市的街頭藝術,出發點在火車站前面的那隻老虎旁。我是他半路攔截下來的人,至於那對母女和莫斯科人其實都是他的朋友,在暑假特別來找他玩、順便聽他的導覽。我問:「如果在牛旁邊你都沒等到參加者,活動會進行嗎?」他回答的妙:「我是行動的藝術,一開始沒有人,我就會一路拉人來參加,你不就是被我拉進來的。這年頭很怪,免費的人家還不一定要。」
  關於奧斯陸的藝術,一般人的直覺就是孟克或是Vigeland公園的雕塑,布萊恩的街頭藝術則是看塗鴉。他指出過去塗鴉在挪威是違法的,藝術家冒著被抓的危險偷偷進行,直到前幾年開放,在建築物外牆上塗鴉變得很流行。他笑著說:「這個沉悶的城市如果沒有塗鴉,不是無聊死了。而且,我們的夏天那麼短,冬天能看到這些繽紛的色彩不是很好嗎?
  我們散步到一個被圍籬圍起的工地,他指著裏頭隱約略見的牆面說著那幅塗鴉的故事,然後他說:「從外面看不清楚,我們爬進去看吧,這個鐵絲網剛好有一個洞,頭過身就過。」然後,他就鑽了進去。我們四個人互相對看一眼,然後也跟著進去了。站在工地裡,看著那面破牆,繽紛的色彩和具張力的構圖瓦解了一般人對於挪威奧斯陸井然有序的保護膜,這個城市不再理所當然的安靜。
 跟著他另類的路線,我們被帶到後巷、車庫,去看一幅又一幅天馬行空或充滿控訴的塗鴉,甚至進到一個子母垃圾車放置的後巷,去看他的波蘭朋友正在調色創作。布萊恩興奮的說要表演一段B box送給朋友,要莫斯科人把子母車的蓋子當鼓敲、我則敲地上的水桶,挪威母女拍手,大家的即興演出把那兩位塗鴉者逗得很樂。走著走著,看到一個小朋友從二樓窗台探出頭,布萊恩又人來瘋的在馬路上大唱歌劇詠嘆調獻給那個男孩,街區二樓很多人都把窗打開,看發生甚麼事。他唱完,二樓的陌生人們均給予熱烈的掌聲。
  「你們應該餓了渴了吧,我帶你們去喝飲料、吃起司。」他說。於是一行人走到了奧斯陸近期很受歡迎的美食廣場Mathallen Oslo,挪威媽媽說;「他帶我們來奧斯陸吃東西最貴的地方。」布萊恩像突擊檢查員般,看到一個正在吃著日式便當的旅人,他直接的問:「你覺得這個便當的內容和價格相符嗎?」對方被他的問題嚇到,愣了很久。布萊恩掏出名片,安慰他說:「我是街頭藝術導覽員,你可以把你對這個便當的心得email給我。」
  簡單的把這個空間怎麼從倉庫變成美食區後,他就帶我們直奔冰沙攤,中美洲來的店員看到他非常開心,布萊恩說;「這是今天的參加者,請他們一人一小杯芒果冰沙吧!」熱絡的態度是和老朋友相見才有的表情。果汁攤旁則是古巴女孩顧店的西班牙Tapas攤,布萊恩一見到她就慫恿她跳Salsa,女孩羞怯拒絕,布萊恩便自己跳得忘我,引來圍觀。
 出了美食廣場,我看到一個像塔的建築,好奇的問:「那是什麼?」布萊恩說:「那原本是裝玉米的倉庫,現在變成藝術學院學生的宿舍,我帶你們上面瞧瞧。」我以為這是他「已安排」好的行程,但走到宿舍的大門口,他說:「我們等一下,看有學生出來就進去看看。」這種突擊性的旅行,時而讓人困窘卻也充滿了樂趣。兩分鐘後,真的有學生出來,他跟學生交代了他要做街頭藝術導覽,想進來看這個從穀倉改裝成宿舍的「藝術品」。那兩個從巴黎來奧斯陸讀藝術學院的學生很熱情,幫我們開門,還讓我們到樓頂俯瞰整個奧斯陸,最後進他們的房間,看這個奇怪建築的內部空間。
  看來瘋癲的布萊恩有神奇的魔力,初看近乎瘋狂的提議在他的堅持下,總是行得通,然後透過解說和表演,很快地拉近人和人的距離。這一路,他總是會邀請路人一起加入、來聽導覽。不過這個下午,自我之後,就沒有吸收到新鮮貨了。他笑著說:「免費不見得有人跟,有時候有人會好奇跟一段,大多的時候大家習慣繼續活在自己的世界。」
  我很好奇他為何要堅持做這件無「利」可圖的事?他一派輕鬆的說,因為自己覺得好玩,也想讓多一點人知道這個城市除了大家印象很貴外,其實有很多好玩的事,而且不用花錢。最後他略帶憂慮地說:「其實很多有趣是移民帶來的,奧斯陸有超過20%的外來移民才讓這裡變得精采,如果日後我們對於移民越來越保守、抗拒,奧斯陸不會好玩。」我們躺在Akerselva河旁的草地上,耳畔有很多種語言在草地上流竄,甚至分不清這是哪一國的語言。布萊恩變的很安靜,望著天上的雲。(本文首刊7/21 OKAPI冏途專欄)

PS奧斯陸街頭藝術導覽可上FB: Oslo Free Tour


 對布萊恩來說城市是沒有藩籬的,沒有進不去的地方。


 繽紛的色彩讓挪威奧斯陸街頭顯得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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