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anuary 19, 2015

墨西哥 死人唱歌又跳舞


 搭了十個小時的夜車,從瓦哈卡一路到San Cristobal de las Casas,抖抖骨頭讓關節一一歸位,本想癱在民宿沙發補眠,怎料民宿管家Juan說:「今天天氣大好,趕快去墳場走走。」看看時間才早上八點,而且初抵一個陌生的城鎮,對方就一直慫恿我去墳場,這樣的時間、這樣的邏輯,讓人百思不解。Juan接著說:「今天是死人節(Dia de los Muertos ),全墨西哥墳場最有人氣,很熱鬧像是開Party!」

墳場的狂歡

 在台灣的教育和文化影響下,對鬼神多半敬而遠之,拜訪所謂的墓園更是要帶著肅穆的心,很難想像Juan號召大家去墓園的口氣就像一起去開派對。信步走到小鎮的墓園,原本有點擔心自己會迷路,只見人潮一直往那個方向湧去,跟著人流走像是參加大型的遊行。街道兩邊擠滿了賣鮮花、賣零食的小攤販,而往墓園的小徑上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以郊遊的神情往墓園前進。儘管台灣有清明掃墓節,但是眼前這種要到墓園團聚、野餐的輕鬆氣息,是和我熟悉的文化完全不同的。

 Juan說:「我們通常都會帶著點心、酒、花,來墓園和逝去的親友團聚,這也是家族團圓的日子,大家會鋪個桌布陪墳墓裡的人四到六小時。墨西個有些城鎮還有在死人節這一天陪逝去者共眠的習俗,也就是在墳場過夜。」喝著在地的Pox酒、品著玉米片,隔壁墳墓十字架旁出現了一個樂團,吉他、大提琴演奏著熱情的音樂,樂手忘我的吟唱,大夥兒忍不住跟著音樂搖擺。樂聲一首接一首,儼然是露天的演唱會。而在身後兩碼位置的粉紅十字架旁,也響起了吉他的樂音,溫暖的民謠在鮮花、酒香中泌泌流出。Juan跟著哼唱,他笑著說:「墨西哥人的生活怎麼可以少了音樂,我們是去的朋友當然也要聽音樂,這一天我們在音樂中穿越陰陽界一起歌唱一起共舞。」在死人節這一天,各鄉鎮大大小小的樂團都很忙碌,因為幾乎家家戶戶都會點個樂團幫離去的親友唱幾首歌,這一天,最感人、超值的演唱會就在墓園。

白骨的姿態


 墨西哥人認為死亡之後才能重生,因此對於死亡並不畏懼,對於死後的世界也不避諱,在墨西哥旅行時很常可以看到骷髗頭或白骨人的裝飾,尤其在死人節(11/2)前兩周,更是家家戶戶必有至少一具白骨裝飾,學校小朋友在那段期間的美勞作業也是用紙漿來製作白骨人、白骨馬、白骨恐龍,等各式各樣的白骨生物。乍聽起來很恐怖,但看著小朋友們專注的黏每個關節、彩繪,所呈現出的作品洋溢溫馨與喜感,早已顛覆世人對白骨的印象。

 旅行到有天使城之稱的Puebla,市政廳與各大廣場正好展示死人節的白骨裝飾(ofrenda),吸引許多人來參觀,這樣的裝置如同聖誕節前南美洲各地會出現的馬槽裝飾,只是白骨裝飾更入世,更多人們對已逝者的世界想像。所以會看到白骨人跳探戈、踢足球、遛狗、開車,而白骨裝飾旁一定會擺放麵包、酒、食物、玉米,Puebla的朋友就說:「我們會把這些裝飾做得很花俏或很活潑,就是要吸引逝去的朋友發現這裡,找到回家的路,跟我們團圓。」

 白骨裝飾呈現墨西哥人的熱情與豐富想像力,在非常都市化的墨西哥市也可以看到很多讓人眼睛一亮的白骨裝置藝術,像在熱門的博物館Frida Kahlo的藍色之屋,就在中庭放置長得像Frida白骨人談笑風生,和朋友喝酒聊天的樣子,既討喜又有神秘的文化氛圍。


招魂的遊行

 墨西哥死人節的裝飾都在十月下旬開始布置,與死人同歡的公路旅行到南方大城瓦哈卡(Oaxaca)樂到了極點。瓦哈卡(Oaxaca)向來以承襲墨西哥傳統文化、飲食風格聞名,該鎮的死人節活動更吸引世界各地旅人前來參與。在死人節登場的那個禮拜,從San Domingo教堂到憲法廣場的步行街,夜夜有遊行活動,除了當地的社團,也很歡迎觀光客一起參與。抵達當天的傍晚,就被民宿主人吆喝著趕緊上妝,她搬來了五顏六色的彩妝盒,先把大家的臉打上白粉底,然後就以極其誇張的化妝法將眼睛畫大、嘴唇畫厚、腮紅畫艷,每抹一次,就有另一個自己從鏡子裡跳出來,上妝如同招喚的儀式。化好妝、穿好瓦哈卡地區的花花裙,就往San Domingo教堂的廣場集結,在黑夜降臨時,一個個濃妝豔抹、身穿華服的身影,在吉他、喇叭、提琴的伴奏下,舞動著身體,有如夜裡的精靈。

「這些夜裡是瓦哈卡的化妝舞會,也是我們對亡者參與派對的邀請,希望他們跟我們一起唱歌、一起跳舞。」在地的龍舌蘭釀造小農Marco說。坐在San Domingo的小廣場看著不同在地團體組成遊行團體從眼前而過,Marco則開心的發給在旁觀看的老老少少木製竹杯,海派的倒自釀的Mezcal與大家分享。大夥兒品著酒、看著遊行隊伍的表演、欣賞煙花以及市政府在老教堂外觀上設計的燈光秀,當然,骷髗頭、白骨仍是燈光秀、遊行的主要基調與裝飾,但不會讓人懼怕,在音樂、花瓣、酒香、跳舞的汗水中,人們早已跨越陰陽界,一起相擁、共舞,感受當下的美好。


 十一月三日清晨,與死人的狂歡算是告終了。我帶著迷濛的眼神,繼續在墨西哥公路旅行,身旁的墨西哥友人說:「菊花裝飾要收拾了,接下來要來立聖誕樹了。」眼前陽光仍烈、身體還微微冒著汗,很難想像銀白的冬日快來了。車子走著走著,又聽到手風琴、喇叭的聲響,我以為是幻覺,昨夜死人節慶典的音樂難道常駐在我的耳窩。仔細往窗外瞧,好幾組樂團在馬雅人灑滿花的墓園興奮的彈唱。我問:「死人節不是結束了嗎?怎麼墓園還那麼熱鬧?」友人問問剛上車的村民,笑著說:「因為今年死人節11/2碰到星期天,這個村子的人覺得亡者可能星期天在休息,沒有出來一起跳舞吃吃喝喝,所以今天再加演一天,讓昨天休息的亡靈今天可以補假吃到飽、跳到High!」

   在墨西哥澎湃的降靈會裡,我突然想起早已到另一個世界發展的祖先、朋友,是啊!應該找 個機會,大家開心的團聚,如同墨西哥人,笑談生死事。

*本文刊載新加坡1月號「品」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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