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December 16, 2014

星期四早上 池上阿嬤在畫畫

  星期四早上八點四十五分,寧靜的台東縣池上鄉圖書館已陸陸續續傳出人聲,「老師,這是我這禮拜在家畫的」、「老師,我把我的畫放在FB,我的孫女按讚」、「老師,今天要畫什麼?」熱絡的話語溫暖了冬日的清晨。九點一到,交談聲立刻停歇,老師發下色紙說明今天要來畫聖誕卡片,一雙雙熱切的眼睛專注著聽著老師解說、二十幾個人緊握著畫筆在紙卡上揮灑,他們是池上樂齡繪畫班的學生,九十歲以上的三位、八十歲有十位、七十歲十七位,當中最長的96歲、70歲的算小妹妹,是台東最高齡的繪畫班,也是目前台灣最高齡出畫冊、辦畫展的繪畫班。

  「為什麼是星期四早上?」我問。負責繪畫班的老師梁錦貞說:「會設定在星期四早上九點到十一點,就是考量到這個區域的老人最常就診的關山慈濟醫院在星期四早上沒有心臟科、骨科、眼科這些診別,老人家不用因為要去看醫生而不能來上課。」年邁的阿嬤們有的是自己騎機車來上課、有的散步來、也有人是搭著邱上原先生的車來。邱先生從華山基金會時期就開始照顧這些阿嬤們,連續五年接送交通不方便的阿嬤們去上繪畫課。



 81歲的陳辛妹畫著幼時焢窯的景象,炯炯有神的說:「最期待星期四的繪畫課,為了這一天會特別早起、早一點吃早餐,就是想趕快來上課,和這些朋友一起畫畫、一起分享生活。」96歲的李黃香妹,是班上的開心果,和大家展示她的畫作時都會興奮的在眼角比OK的手勢,從苗栗移民到台東的她對苗栗的景緻仍印象深刻,尤其1935年關刀山大地震的震撼感她描述的歷歷在目。她用畫筆回憶了苗栗的伯公廟和大樹,儘管在池上生活了六十幾年,最常躍上她畫紙上的仍是苗栗風光。她笑著說:「池上變好多,我以前還可以在大坡池抓魚,現在大坡池變好多。」

 
  坐在她身旁的93歲彭日妹頻頻點頭,直說以前大坡池好美,聊到現在遊客瘋的池上稻田之美,她搖搖頭說:「種田很辛苦,哪有美。」但她筆下畫的就是有牛、有雞、有田的靜謐田園風景。池上鄉公所社會課許珮榕說:「阿嬤繪畫班獨居阿嬤佔五分之一,而繪畫班就讓大家像姊妹ㄧ樣在此切磋畫技、分享生活。」


 為時兩個小時的繪畫課是不少阿嬤的生活重心,她們已經持續畫了五年,從不敢畫、不會畫,到現在畫紙一發下來,一堂課至少可以完成一幅作品,今年七月還在台東誠品故事館舉辦畫展,在中國國際商業銀行文教基金會的贊助下出版了畫冊「千歲阿嬤話畫」,大坡池的風景、田園風光、農村情趣,透過樸拙又富想像力的筆法呈現。負責出版畫冊的兒童文化藝術基金會執行長盧彥芬說:「當時就是被阿嬤們單純的線條、鮮豔的色彩所感動而決定出書,而每個作品都是阿嬤對過往歲月的記憶和感情。」


 繪畫班的指導老師梁錦貞已陪伴千歲阿嬤繪畫班五年,她回憶起第一次上課時的光景,這些長年務農、持家的阿嬤從來沒有拿過畫筆,五年前在福原國小初次上課時,大家都很緊張,當時梁錦貞就準備很多不同顏色的廣告顏料、採集一些葉子,讓阿嬤們玩拓印,當阿嬤們在拓印中發現黃色染上藍色會變成綠色時,感到相當驚奇,那堂課就在色彩中開心地結束,阿嬤們捨不得的下課,下課時還牽著梁錦貞的手興奮的說:「明天我們再來畫畫!」如同小孩子。梁錦貞點燃了阿嬤們對顏色的熱情與興趣,開啟了至今五年的繪畫歷程。她笑著說:「本來班上也有幾位阿公的,但阿公們仍放不下農務!」


 有十多年學校教學經驗的梁錦貞說:「她們像孩子,但比小孩子還惜福、認真。」由於這些阿嬤多半經歷過日治時期、戰爭,大多沒機會上學或是求學被迫中斷,所以特別珍惜現在的學習時光,星期四的繪畫課一定是準時到、交待的功課一定做到好,態度非常積極,不會隨意的缺席。而彼此陪伴畫畫的時光,讓阿嬤們越來越有朝氣。其中有一位阿嬤之前因為喪夫而得憂鬱症,但透過繪畫的陪伴、揮灑,現在相當樂觀且充滿自信。今年的畫展、出書,讓池上阿嬤們對自己越來越有信心,上課的氣氛也洋溢歡笑,開了多年鞋店的83歲詹桂香說:「大家一起生活、作伴,也比較開心。」



 池上樂齡繪畫班阿嬤的繪畫作品不只印成書,還製成明信片給台東大學、海外交換學生義賣,義賣的學生還會來跟阿嬤分享義賣故事。目前千歲阿嬤將結合不倒翁長青關懷協會,希望能給其他老人社團更多的關注。


 *謝謝這些阿嬤們,讓我看見銀亮發光的世界。許多阿嬤都是從新竹、苗栗移民到台東,93歲的彭日妹阿嬤是新竹人,聽到我的老家是新埔,她非常興奮,直說:「以前走著走著就到新埔。」用生澀的客語跟他們聊天,聽著他們年輕時一路苦過來的故事、聽著他們目睹池上的改變、聽著他們說大波池以前真的有條龍但後來龍走了大波池就變醜了.......,聽著聽著我想起了我的阿婆。




大坡池是許多池上阿嬤繪畫的主題,此為徐秋美的作品。(財團法人兒童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Friday, December 05, 2014

在墨西哥讀一本書---A致X

AX  致墨西哥消逝的生命


「墨西哥?旅行?可以嗎?我在美國那麼多年都不想去。」在美國轉機時,海關誇張的表情翻著我的護照。對這個喜歡立刻下斷語的國家來說,他的鄰國是那麼近,又那麼遠。

美國認為南國鄰居很危險張狂,然而扭曲墨西哥的手往往出自於山姆大叔,行旅到San Cristobal de las Casas時,民宿的主人聊到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如何扼殺墨西哥的農業,連他們立國的生命之源玉米都變調。隨行的《AX 給獄中情人的溫柔書簡》猶如警示的鐘聲,俐落的一句:「 IMFWBGATTWTONAFTAFTAA----這些機構的縮寫箝制了語言,一如它們的行動扼殺了世界。」說明了眼前的處境。

旅行的情緒跟著43個學生失蹤乃至於發現市長竟與毒梟合謀而緊繃;AX的書簡也日益濃郁,我捨不得往下翻,擔心濃情的下場是絕望。而X回給A的短信裡,洋溢著拉美的氣魄,引用愛德華多·加萊亞諾的句子、查維茲的發言、招喚莫拉萊斯到小牢房坐坐,有如給墨西哥打暗語,字字戳中要害。

最後,墨西哥查巴達民族解放軍的領袖馬訶士真的出來了,X用馬訶士的話回信:「 唯有對權勢之人,歷史才是一條不斷上升的直線,他們的每一個今天都是顛峰。至於對低下階級而言,歷史是一項質問,想要回答它,只能藉由前瞻後顧,創造新的質問……

讀到這句話時,我正在查巴達蒙面叢林唯一對外開放的據點柵門外,等待蒙面人審核我的背景,他們審了很久,我在柵欄外的陽光下,把書讀到了最後一頁。那一天,檢察總長說43個學生全數遭到殺害,A致X的書簡則在圖像的對話中衝破了藩籬。約翰·伯格的小說如同神諭,展示了我的旅程。(本文刊登於12月的「印刻文學生活誌【地球書房】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