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pril 27, 2005

怎麼沒有一個鐘是準的

 從塔什干五星級的喜來登,到烏茲別克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旅店,讓人疑惑:怎麼沒有一個時鐘的時間是準的!每個房間都有一個時鐘,但沒有一個時鐘是指出當地的時間,鐘面上時針和分針交集出的時間,可能都在遙想過去的某一刻,也許是蘇聯還沒解體的時代、也許是帖木兒戰功彪炳的時代、也許是成吉思汗一路狂殺到西方的時代、也許是絲路商旅來來去去在這裡交易東西方貨物的年代……。當下,似乎不讓烏茲別克人滿意,這是一個傳說比現實還美的國度。因此,現在時間準不準,又如何?

 不準的時鐘,一路都看得到,不是差一兩分,而是徹徹底底指著ㄧ個「未知」的時間。也許搞不清楚今夕是何夕是在這裡輕鬆生活的方法。蘇聯解體後,烏茲別克陷入一種尷尬,老一輩的人懷念蘇聯時代穩定而佳美的時光,新一代的人,處處拆列寧像,想要毀掉所有蘇聯曾在這裡所造就的痕跡,更改語言為烏茲別克語、將書寫得俄文變成拼音拉丁文。但是,蘇聯的影響力處處可見,這是清理不掉的,每個城市方方正正大而無當的建築、沒有美感的街道、更糟糕的痕跡是蘇聯時代烏茲別克大舉栽植棉花造成鹹海退了兩百公里、當然還包括核廢料造成鹹海北邊人民生出畸形兒。好的影響、壞的影響,在這將近十五年的獨立時光,很難一夕消滅。

 可是,時光感,卻在這個國家蒸發了。

 我在這裡,是為了看大絲路的的盛景,是為了看已在腦海中想像許久的撒馬爾罕、布哈拉、希瓦等古城,想追想過去駱駝商隊在這裡往來的情景……。穿梭在ㄧ個又ㄧ個十四、十五世紀的清真寺、伊斯蘭學校,欣賞一片又一片美麗的青花磁磚砌成的牆面,在所謂「世界遺產」的指標裡遊走,眼前是古蹟,但是周遭沒有古蹟的情境,時光感被切斷。每一個古蹟旁都有販賣紀念品的攤子,連博物館的看守員都做著手工藝、邊賣藝品。遊賞的情境不斷被切割、切割、切割。

 傳說中的富庶之城撒馬爾罕,就在眼前,這裡是亞歷山大來過、印度、波斯、突厥商隊交會處,可是現在就只是地名,拉開旅館的窗簾,帖木兒的陵墓就在我正對面,然而周遭城市伴隨的是在陽光下刺眼的鐵皮屋!時光感又被切斷。

 我已經忘了多年前看的「地圖上的藍眼睛」是怎麼描述撒馬爾罕的,只記得有好多張美麗的天青色圓頂的圖片,我也拍了好多、好多可以推銷、讚美這個古城的誘人照片,可是身在其中,我卻嗅不到時光的氣味。找不到可以對應東西方探險家在這裡歷險的痕跡。

 一路上我一直翻著英國作家菲力普.格雷茲布魯克寫的「傳說之城」(馬可孛羅出版),他是蘇聯剛解體時來到烏茲別克的,書中所描述的情境和現在沒什麼大改變,包括他的幻滅與我的幻滅幾乎相同。在旅程的終站,他這樣寫著:

我並不想活在過去,但是我想活在根植於過去的現在。只有成為過去歷史的延伸,才能使得現在不失其意義,不會變得一團糟。只有永續性才能帶來連貫性,有感於這種永續性---能觸及「枯草下」的亙古基岩----使得我們在所有事情上面都有了振奮鼓舞的情緒。

 一直處在「功能性」狀態的烏茲別克,真的很難有所謂的永續性或連慣性,蘇聯時代這裡被指定專門種棉花,而且是蘇聯意圖控制印度的要道;同時間,這裡也是英國想要進入亞洲的重要路徑。之前,美軍出兵阿富汗也是向烏茲別克借機場進攻阿富汗。他的時間感因不同的功能而有不同的節奏,但是卻沒有自己的節奏。古今在此交會不是更加燦爛,而是錯亂了。

 蘇聯解體,功能論在這裡似乎也瓦解了,時鐘不代表要指出正確的時間。所以可以ㄧ個鐘塔,四面的時間都不同,反正都沒人理會!當地人說:「生活都那麼辛苦了,誰在意那上頭的時間!」是啊!剛起步的烏茲別克,誰在意絲路名城該怎麼維護,反正有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所認定的「世界遺產」金字招牌,就有一車又一車的觀光客來,吃飽,最要緊;怎麼擺平和周遭國家的關係最要緊。當地的導遊嚷嚷著說:「鐘不準,你不會看自己的錶啊!」

 看著自己的錶,其實,時間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意義。朋友發簡訊問:到底值不值得去?對著迷於旅行的人來說,這一段確確實實是迷人的線條,是向探險家致敬的路線,但,就是朝聖、朝聖,了了心中一個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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